Saturday, February 19, 2005

再痛一次


在二十多年前,妻懷孕了八個月,到台北產檢時,經醫生告知,肚裏的小孩髗骨發育不全,活不了了,必須以人工流產的方式引產出來。

當時我在台中上班,一聽到這消息後,就跟主管打個招呼,開著裕隆速利北上。那時,一心只想快點到台北,一路上見車就超,到了新竹段還曾經開到一百四,心裡想最好開慢一點,不然出了事更划不來,於是就以一百二的速度,繼續飆往台北。那天,是我開車以來開的最快的一次。

第 二天一早,陪著雙眼紅腫的妻來到醫院,經過了進一步的檢查,決定將小孩引產出來。我拿著醫生開的藥方,到馬路對面的藥房買針藥。用了藥沒多久,陣痛就開始 了,當疼痛來臨時,我也只能抓著她的手,幫不上忙。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的煎熬,還沒進展,醫生只好給她注射了一支止痛藥。沒想到,妻就睡著了,陣痛也慢慢 地延緩了。等醫生再查房的時候頗為懊惱,於是就又開了藥,讓我再去買。這是一次沒有希望的等待,還得多受一次罪。第二次由於藥量增加,反應也比較劇烈,陣 痛的間隔時間也越來越短,可是產道開的不夠大,護士說還不用送產房。破水後差不多有一個小時,醫生才知道,很光火的問護士:為什麼不早說?等妻終於被推進產房時,天都黑了。

在等待妻被送出來的那段時間裡,“時間”只是一個毫無意義的名詞,除了等還是等。只記得,當病床被推出來時,產科病房的走廊燈都已經關了,只留下幾個小燈躲在壁角,隨著我暗暗的心情閃爍著。經過護理站時,一位班長還說了聲恭喜,我苦笑著揮了揮手,他沒有看到床尾病歷上蓋了一個藍娃娃,上面有一個大大的紅叉叉。等妻睡下,我走出了病房。經過空無一人的護理站時,看到了裡間的不鏽鋼桌上放了一個塑膠袋,裡面裝著一些東西。我直覺的知道,那是我那沒能存活的兒子。我走了進去,隔著塑膠袋,碰觸著他小小的腳,他的腳掌只有我的第一節大姆指那麼大。我沒有勇氣停留在那裡,奔跑著,我衝出了護理站。回到了妻的病床旁邊,靜靜的在反芻剛才的感覺,突然我感到一陣忿怒,我的小孩最起碼也已經在妻的肚子中存活了八個月,他不該被裝在塑膠袋裡,放在不鏽鋼檯子上。等到我再回到護理站,袋子已經不見了。

我對於那沒能活下來的小孩還存著一份歉疚,我沒能在他生命的最後一程,給他應有的尊嚴,而且,我也沒跟他道別。

在小孩被引產之後,我們的生活,又回復到常例形態,彷彿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。可是,我們一直都沒有處理這個傷痛,而造成了許多負面情緒的發生。雖然我曾經嚐試將我的感受付諸於文字。但是,當文章得不到認同及安慰時,我把稿紙撕了,二十年來再也沒有寫過片言隻字關於內心的感受,我的心事也就藏得更深了一些。

最近,藉著心理輔導員的幫助,把這個深藏多年的傷痛,從深層的記憶中挖掘出來,我又再痛了一次。至少,現在的我可以試著去面對自己的情緒。藉著這個小小的旮旯角,向孩子說聲再見。
---- 2005/02/19 初稿  ---- 2009/11/21 校正

1 comment:

  1. 安慰是受過傷痛以後的愛的昇華,被安慰過的人,也可以安慰別人;感謝神,在苦難中為我們擺設豐盛的恩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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